海拔五千米的放逐
怀仁一中 880班 王冬昊
(该文获第二十届“语文报杯”作文大赛高三年级组国家贰等奖)
那时,雪刚停下,我卸下背包躺在山脊上,天空只有一道盐白,两只山鹰在盘旋,雪地上烙下两块黑影,我抓起一把湿雪放在嘴里咀嚼,恢复体力后,我拖着背包继续攀爬,右手边伫立着由黑石累叠成的石崖,黑石缝里挂着干草,白粪在岩面囤积,那里有一处鸟窝。我凑近去看,窝里贮了两枚破碎的蛋壳。一具幼鸟的干尸皱缩着,刚腐烂不久。
就在这时,我听到一阵水声,声音忽远忽近。我四下打量,找不到声源。我确信附近没有山涧,也不可能存在瀑布。于是我抱紧背包,俯下身去,却听到脚下窸窣碎裂声,像踩碎一块苏打饼干。没等调整好重心,雪层迅速坍塌,双腿落空陷下。我抓不到一处硬物,我感到自己正在掉进深渊,袭身的恐惧让我眩晕。恍惚中,我的身体卡在冰洞里,无法动弹,背包也不知去向。
没过多久,又开始下雪了,雪花在山风里结痂,刮到脸上像铁器。夜晚即将来临……
心累。置身在污浊不堪的世事漩涡中,只能身不由,苦苦挣扎。于是就像呼吸一样强烈的渴望一次挣脱。背起背包,我卸下整座城市。手捏一张昂贵的纸质车票,我似乎忘却一切。彼时,一个自己留在站台上没有道别,而另一个自己已经搭上开往拉萨的列车。
我摇摇晃晃从一个南方热带梦里醒来,望向窗外,竟是一片沉静的雪域。乳灰色的天空。零星的禾草和苔,小型啮齿动物快速移动又消失,这一切又被火车迅速抛开, 而远方的雪山只是静静站着。没办法大声说话。没办法用力呼吸。没办法进行复杂思考。连在脑中为此时此刻漆上太鲜艳活泼的想象也没办法。沉静的雪域。想象力无法企及这么遥远的地方,所有烦躁不安的心绪都缓缓落定。西藏,我能感受到你亲切的呼唤。
到达拉萨,凌晨两点,各大商店已几近打烊。沿着北京中路往东。抬头是高耸的布达拉宫。月色下。没有参禅的呢喃语,只有藏香的清幽气。待到凌晨四点半。上百名僧人身着紫红袍,手执念经筒,口念经文,顺时针围绕布达拉宫叩拜,祈福。在这个离天堂最近的圣地。一颗来自都市喧嚣烦躁的心是何等的渺小!
在拉萨休整一天便按计划继续上路,晓行夜宿,经过七天跋涉后的那天下午我翻过两座山峰。山脚下是一片雨雾笼罩的村镇,那就是扎西宗,往珠峰去的咽喉要道。
扎西宗更像一个集市,路两边分部旅馆,小超市和简易饭馆。阵子中央戏剧性的分开两条路, 一条通往珠峰北坡及珠峰大本营,另一条路终点位于珠峰东边,路的最后一段完全进入无人区,能看到杜鹃花谷、兰花谷以及k2山峰。
我住进藏族人经营的旅馆,稍稍缓和了一下疲惫的身体。平静下来后,我望着那两条分叉的路。我可能一辈子不会再来这里了,我只有这一次机会。我想到了《荒野生存》里的克里斯多夫,想到了《摩托日记》里的切﹒格瓦拉。想到了杰克伦敦的小说,那一片荒野就在不远处,那里了无人踪,只有雪山、河流、石林,那才是我最想去的。我厌倦了死板的生活。 在都市里总觉得无趣。我渴望一点野性,渴望找到生活的感觉。倘若我没能活着回来我至少做出了尝试。尝试不顾一切地走向自己的内心。
天亮后我打理背包,踏上那条狭窄小路。蓦地想起高中时读过佛罗斯特的一句话:“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小路。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。”
在野外一切情感都变得真实了,那些支撑你活下去的东西变得更加突出。你面对的只有雪山,河流与自己,世界将你完全抛弃了。恐惧感,饥饿感,对生存的渴望,对一碗普通米饭的需求掺不得半点虚假,生活中无奈的恭维和随口说出的谎言,是多么无足轻重。你似乎明白人生的意义在于真实与本色,就像石头就是石头,雪山就是雪山。
我陷进冰洞想做最后的挣扎。我想到白天。我爬上碎石坡,眼前没有路了,雪山环抱山谷围成马蹄形。我坐在山脚下对照地图,断定翻过这座山峰便能重新找回向西的路。我沿着山脊上行,雪淹没了漆盖,我只好拔腿往前走。到了傍晚,我路过鸟窝,脚下整个崩塌了。
镇定后我扒开雪层摸索到了背包。我拔出买来防身的藏刀敲碎腰上的冰块。砸了一圈儿后,身体似乎能左右活动了。我憋足一口气,猛地用力,总算爬出了冰洞。我顺势在雪地上滚了几圈,雪粘在身上,能吸走水分,双腿麻木。我歇息喘口气。山峰不远了,山脚已遁入云雾。我取出长绳在背包上打出八字结,这样我可以轻身上山,到山顶后再把它拉上去。我双手着地,缓慢上爬。山口掀起的冻雪四处砸落,我看着对面的天空。似乎嗅到了珠峰的气息。攀上一洼平地,山风撞向胸口,凶猛得像推土机。山峰过去是三座更高的山峰,地下遍布光滑的冰壁。我解下绳子捧一把雪抹在脸上。泪水溢出眼窝,我没有力气发泄情绪了,我拉上背包抱在怀里,只能下撤了。
我捆起背包。用渔夫结扎紧另一端绑在腰上。我站起来奋力掷出背包,背包往山下滚去。绳一绷,紧紧的。我坐回地面,双手插进雪里控制方向,背包越滚越大,身体也在加速。下滑碰上凸起的石尖,我右腿用力,整个人掉转半圈,翻身躲开。情况危急,我拔出怀里的藏刀扎进深雪。速度缓和后我调整方向。
到了山脚下,我扒开雪衣拖出背包。爬上雪山用了三四个小时,而滑下来不到半个钟头。那一瞬间,我对屁股和后背产生由衷地敬佩。夜幕悄然降临,气温骤降,我挣扎起来搭好帐篷,打着打火棒,点燃一堆篝火。我筋疲力竭,像一只濒死的狗。顾不上脸颊火辣辣的疼,沉沉合上眼皮。醒来后,天气大好。思来想去,我妥协了,还是撤退为好。天空如洗,阳光在白茫茫雪原映衬下愈发耀眼,带着些许失望,我返回扎西宗,搭上回往拉萨的车。
返回到都市,我内心平静,连旅途后激动的心情竟也荡然无存,我不明白是因为任何旅途都要有一个终点,我才走到珠峰,还是因为珠峰,我才大胆走进那片荒野。但我知道的是,在那里我早已脱离了物欲横流,尔虞我诈的羁绊,摆脱了贪欲邪恶低俗的束缚与纠缠,并一直在用虔诚的心灵去耕耘这片脱尘离世的纯净之地。
忘了说,我回来的同时,也心甘情愿的将一样东西永远留在那里--我的心灵,渴望永远畅快呼吸的心灵。
(指导教师:张永福)